来两碗馄饨

不渝(三)

“信次郎!”
野立站在绘里子身边,她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,那声音很熟悉。
是谁呢?绘里子扁扁嘴,不满地转头看向野立。
“信次郎,你看啊,这是我们的孩子……”
孩子?绘里子心中升起一阵无名火,一脚踹向野立,却扑了个空,野立跑了,头也不回地奔向那个抱着他孩子的女人。
“是个健康的男孩儿啊……”
“这孩子眉眼像你,嘴巴像我。”野立笑着,一手摸着孩子的头,一手揽过女人的肩膀,对着她低低耳语,绘里子从没见过他那么幸福那么温柔的表情,他从没对她那样笑过。
那个女人是谁呢?绘里子走上前去,想看那个女人的脸。
那个女人似乎有意躲闪着她,却又似乎看不到她,她转个头,绘里子就转上半圈,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你追我赶。终于,绘里子看清了……那个女人有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,不,那是她自己,不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女人,而是她自己……她微笑的弧度,歪头的角度,不经意间撒娇的样子……那一颦一笑,都是她自己……她看着野立温柔宠溺地看着她,“辛苦你了,绘里子……”
“爸爸,妈妈!”
婴儿瞬间变成了小男孩,拉着女人和野立的手,笑呵呵地撒着娇,“要妈妈抱!”那个女人弯下腰,想要抱起小男孩,被野立阻止,“都这么大了,要自己走!”
男孩也不生气,冲着妈妈甜甜地笑,一手拉起妈妈一手拉起爸爸,奶声奶气,“那手拉手,一起走!”
绘里子想要追向野立一家人,突然一道白光,三个人只剩下小男孩,那孩子突然变成十几岁少年的样子,他的下半张脸完完全全是野立的复刻……绘里子不禁抬手盖住他的眉眼,看着那张脸,她的胃很疼,它像心脏一样跳动着,又似有一颗定时炸弹,滴答滴答地响动。
“妈妈,”少年握住绘里子的手,把它从自己脸上挪下来,那是一张悲伤的脸,他的眼睛里流着和她一样的泪,“妈妈,爸爸流了好多血……”
谁?谁流血了?
“妈妈……”少年把绘里子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,那里没有生命的律动,她的胃更疼了,如刀绞一般,疼痛蔓延到食管,放射到心脏。
少年的胸口喷出鲜红的血液,从绘里子指缝涌出,“妈妈,疼……”
“妈妈,救救我……”
少年的脸在风中破碎,他的血洒在绘里子身上,“别……”绘里子从噩梦中惊醒,枕头已潮湿一片。
“没事吧……”野立看她睡得不安,一脸担心地守在床头,她此时脸色苍白,神情恍惚,怔怔地直视前方。
“野立,”她的脸转向他,眼睛望着他的眼睛,伸出的手颤抖着,穿过他的身体,“不见了……”她自言自语着。还是幻觉……她苦笑,胃肠的一阵痉挛使她疼得蜷起身子,她弓着腰挪向卫生间,趴在洗漱台上干呕,那声音把野立的灵魂揪得紧紧的……
她的睡眠一直很不好,自从没有加班后,她反而更加不轻松,她睡得很浅,被一点点动静惊醒,然后辗转反侧,再也睡不着,她变得恍惚,憔悴,整个人瘦了一圈。野立看着这一切,他就在她身边,却连安慰她的能力都没有。
绘里子从卫生间出来,轻轻地坐在野立旁边:“我还是去看看医生吧……”
“诶?”
“我真是疯了是不是?”她苦笑,“现在不但能看到你,还开始和你说话……”
“你明明是个那么糟糕差劲的人……”她的指甲抠进肉里,留下浅浅的痕,她颤抖的声音像那天的子弹一样打在野立身上,他应该伸出手臂揽过她的,但他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扣在膝盖上,没有移动……


绘里子妥协于强烈的身体症状,她去看了心理医生。
“请定期复查,按时吃药。”医生的笑容温柔而职业,自负且没有任何感情。
但是绘里子还是忍不住问了,“那之后我就不会再看见他了吗?”
“是的,您的生活会恢复正常的。”
绘里子点点头,拿上药,塞到自己的包里,野立站在她身边,陪伴她度过了诊疗的全程,然后跟着她回了家。
一路上,她像从前一样,装作看不见他,什么也没说。野立沉思,曾经自己的死是她痛苦的源头,现在他的存在也令她痛苦,或许自己应该离开吧……野立转头,看着她美丽的侧脸,心底生起深深的不舍,他多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,他醒来之后自己还是活着的,还能突然冒出来重重地拍她的后背,看她踉跄一下,然后得意地笑。
但这一切不是梦,世间也没有什么佛法,能让人重生……
可是绘里子,我想陪着你,一直陪着你……
绘里子回了家,倒上水,准备吃药。今天大概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吧,绘里子想。她把大大小小的彩色药片塞进嘴里,喝一口水吞下,转头看看野立,突然笑得很温柔。
野立也笑,笑容里写满了无奈。
因为药物的作用,绘里子很快就睡着了,野立轻轻进入她的房间,在她身侧躺下,伸手环过她,他顺着她熟睡的身姿贴合着她,她的体温隔着睡衣传进他冰冷的胸膛,有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活着的,好像回到了20年前……
那时他们还都在警校,那是一次野外生存训练营,本来是三个人一组,但那天森冈重感冒请假,就只剩下野立和绘里子。
野立以组长的名义指使绘里子干这干那,本来两个人就少,再加上绘里子是不服输的性子,一个人几乎做了三四个人的任务,到了晚上早已疲惫不堪,饭都没吃钻进帐篷倒头就睡。半夜里野立冷得不行,钻进绘里子的帐篷想要她去生火。一进去却看她自己缩成一团,睡得很熟……
野立用手指戳她还有点婴儿肥的脸,看她轻翘的睫毛,年少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悸动,她很美,夜色勾勒了她的轮廓,让她所有的勇敢和坚强都变得柔软,变得那么迷人。他从身后环抱她,她的身体纤瘦温暖,帐篷很小,他们两个紧紧贴在一起,午夜有点冷,野立却觉得热了。
如果她醒了,就吻她。
绘里子翻了个身,她的鼻息喷在野立脸上,胸部蹭到野立的胸膛,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,如果她就在这一刻真的醒了……他该怎么办?绘里子的睫毛颤动,他满脑子都是她富有节律的呼吸声,那声音像蛊,摄了他的心魂,他再也忍不住,想着被打死就被打死吧,头轻轻凑上前去,嘴唇和她的嘴唇相碰。
可绘里子并没有醒,她只是调整了一个让自己更舒适的姿态,她睡得很沉。这样不行啊,会被坏人偷袭的,野立想。然后灰溜溜地钻出去,逃回自己的帐篷……


绘里子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了,从被工作时间挤得可怜的睡眠,到轻轻响动就能转醒的整夜浅睡,她每天都过得很累。即便这样她仍然能在上班的路上昂首挺胸脚下生风,让别人觉得她不会痛。
可这些他都看在眼里。
他知道,她不是不痛,是不让别人看到她痛。
或许他躲起来会好一些,毕竟自己的死是她难过的源头。如果消失掉,她会渐渐忘记自己吧。野立想,然后在她醒来之前走掉。
你一个人也能坚强起来的……
会有人保护你的。
请好好生活吧,绘里子!

绘里子醒来之后再没看过有野立的幻觉,她把所有的药都丢进垃圾桶,也再没去做过心理治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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